罗翔说刑法丨律师为什么为坏人作辩护？

律师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，而不是唯当事人的意志马首是瞻。

我为他做辩护，我一世英名是不是就这样没了？各位想一想，是不是这样，但王赦接了，所以一开场就是有人拿了一桶粪朝王赦身上泼过去，认为这个律师是人渣，因为你在为人渣辩护，你就是什么？你就是人渣。但随着剧情的展开，也许大家慢慢就理解了，为什么这个律师要为人渣作辩护。

我想提醒同学们注意，法律人的重要思维特征，在入罪问题上，是有限法律判断还是有限道德判断？有限道德判断，只有小朋友才区分好坏问题，法律人区分有罪和无罪问题。刑事诉讼法告诉我们，任何公民未经法院审理，在法律上都应该视为什么人？视为无罪的公民。如果大家轻易做道德判断，的确有的时候是人渣没有获得法律的辩护对吧？但是有没有可能，那些千夫所指的人，完全有没有可能是被冤枉的？历史上这个事情，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。

我曾经在澎湃新闻专门开过一个专栏，专门搞过一个问吧，叫律师为什么为坏人作辩护。我没有想到留言的人会这么多，好多人留言。他不管你巧舌如簧，你为坏人辩护你就是个人渣，你这个无良的律师你到底要不要脸你不要说了反正你说的都是错的。我后来这么回复他，我说只有当你自己或你的家人成为犯罪嫌疑人，你才知道律师有多么的重要。所以这人很难有同理心。

袁崇焕怎么死的？被老百姓咬死的。是不是民愤极大？不杀不足以平民愤，这叫道德判断。不要轻易开启道德判断。道德判断是律他还是律己呢？律己的。我们说一个手指指人，四个手指是指向自己。

律师和司法人员的使命是一样的，都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正义。我相信我之前给同学们看过一个圆圈的比例。我相信争议是存在的，正如完全的圆圈是客观存在的。但人类所画圆圈一定是一个有限的圆圈，所以人类社会所做出的争议，所追求的争议，是一个完美的正义还是一个有瑕疵的正义呢？有瑕疵的正义。那这个有瑕疵的正义，一定是在程序内所贯彻的正义，你不能够没有规矩去追逐这个正义。发现这个人是犯罪分子，我直接把他打死对吧？这个不叫正义。我们要通过一系列的法律规则，来推进这个正义。而且各位同学可以发现任何法律规则任何程序，有没有可能会出现错案？一定会有，但是这个错为什么能够为你所接受？因为我们相信人类是有限的，而这个错是走程序走了一遍，最终所得出的一个有错的，那它是我们追逐正义所必须容忍的一个缺陷，理解我的意思没？

但是各位想一想，如果我们是凭借我们满腔热情，无视法律规则去追寻正义，那他是不是有可能会导致更坏的结果？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，会把人们带入人间地狱。

有个作家叫萧乾，萧乾以前采访过远东国际法庭的审理，他非常不理解，为什么盟军要对那些罪大恶极的战犯聘请律师，帮助他们去辩论？直到他老年他才慢慢的理解。因为他经历了文革，一生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，他经历了文革，经历了反右，被打成右派。然后到了改革开放之后，右派几乎全部被平反，于是他在文章中写到，他说你想一想，在反右的过程中，律师有没有辩护权？就右派能不能聘请律师呢？右派是不能聘请律师的，但是最后右派判决几乎全部被推翻。而在远东国际法庭过程中，因为战犯可以请律师，所以没有一个人质疑法庭判决的公平性。所以萧乾最后得出结论，他说看来律师制度是为了保证判决的公正性。如果一个法官能够碰到一个苛刻的律师，不断的挑你的刺，是应该埋怨他还是应该感谢他，你应该感谢他，因为他避免了你犯错。他给你挑错避免了你犯更大的错误。所以从这个意义而讲，律师和司法人员要追求的使命都是一样的。都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，不要轻易对人开启道德判断，哈怀在法律中是很难说的，即便是坏人我们惩罚他，也是为了尊重他。我们也要按照程序来惩罚他，因为按照程序来惩罚，这个正义才能走得远，才能走得久，才能走的稳定。

“天变地变，道义不变”，法律的制定与执行必须围绕着一些基本价值展开。种种社会件事背后还不仅仅只是法治滞后，亦或道德伦理问题，背后还藏着一个更关键，更致命的问题，那就是信任。

当我们贫穷的时候，渴望市场让我们变的富裕；当市场带来富裕的时候，渴望好的制度带来安全与自由。但是我们却从未想到，离开了信任，即便一个商品最完备、最开放的市场，一套最优越、最有效的制度，也根本无法独立运行。

而信任既不能完全建立在冷酷无情的法律条文上，更不能完全建立在人民群众的集体情绪上。每当社会热点爆发，我们要深思的，不仅仅是现象背后单方面的道德、法治顽疾，而是法治、信任、道德共同交织的现实困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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